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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初冬。
一过了秋天,南浦城的天总是晚得早。
暮色如同一张密密的网,把整个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从车水马龙的缝隙里透出几点零星微弱的光。
若是顺着这些细碎的光点探向道路的尽头,眼前便冒出了一簇簇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中映照出一片热闹繁华。
在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里,庆祝南浦城文艺联合会成立六十周年的晚宴正在进行。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和笑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比戏院散场更喧嚣。
昆剧团的团长原来是唱老生的,年轻时就长袖善舞,人脉比他的唱腔有名得多。
他一边笑着和不同的人碰杯寒暄,一边分出精神留心着站在他身后的梁时景。
趁着换人敬酒的间隙,团长扭过头,拼命冲躲在角落里的梁时景使眼色。
“你也上来打个招呼啊!好多人都是冲着你来的!”
梁时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团长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没有太意外,却还是暗暗有些后悔。
梁老爷子身体不适没到场,昆剧团又需要人来撑场面,算来算去,只有这个南派泰斗梁德璋的亲孙女、昆剧院未来顶梁柱大花旦能拿得出手。
早知道不仅帮不上忙他还得跟着照顾大小姐,还不如一个人来呢。
梁时景静静地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眼看着那些人熟练地挂上虚假笑容,满嘴都是某个老板董事长的名字,三句话离不开投资、生意这些字眼,忍不住冷冷地别过脸。
早知道就不来了。
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家里,浪费至少能练习两折戏的时间,欣赏这些所谓的文艺界人士削尖脑袋轮番上阵地卖力表演,只为了讨好那群满身铜臭却根本不懂半点戏曲艺术的商人。
真难看。
眼看着团长总算应付走了一波人,梁时景低下头裹紧外套刚想离开,却被来人堵住了去路。
“这位就是梁老先生的掌上明珠、昆剧院的当家花旦,梁时景梁小姐吧?”
故意拿腔拿调的声音,让梁时景禁不住皱起眉头。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面前一身酒气的秃头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就想绕过去。
谁知道那个男人偏偏不放过她,手里举着的酒杯几乎要蹭到她的身上。
“我仰慕梁老先生已久,一直没机会见一次,真是特别可惜,不过今天能一睹梁小姐高岭之花的风采也是一样的。对了机会难得,梁小姐唱两句牡丹亭来听听啊?”
梁时景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她抬起头,漂亮的杏仁眼里浮起冷冷的光,箭一般射向面前的人。
动静过大,渐渐有些人看了过来。
但没有人上前。
后面的团长看情势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
“哈哈哈是李总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他握着酒杯,笑得一张胖脸都鼓成了刚发好面出锅的馒头,挤得五官像是不小心粘在馒头上的锅灰,紧紧皱在一起。
那个被叫做李总的男人斜了梁时景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梁小姐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怎么,请你唱个曲子还不乐意?”
“请让一下,你挡着我了。”
梁时景有一把唱闺门旦的好嗓子,圆润里带着清冽,说话时就像被少女的手轻轻拨动着的琴弦。
当她就这么脱口而出时,不仅团长和李总两个人,连围观的人们都呆了呆。
居然有人可以这么当众不给人面子!
耳边不住地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姓李的反应过来后气得手一抖,酒差点泼到梁时景的身上。
“你他吗——”
破口大骂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脸不耐烦地划开屏幕,起先不耐烦地嗯嗯啊啊,忽然一瞬间绷直了脊背,随即点头哈腰万分谄媚,嘴里不住地应和着。
“是是是我马上到,请转告温先生……”
一边说着一边又瞪了梁时景一眼,这才捂着手机走远了。
胖团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埋怨地看向梁时景。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那可是锦绣演出集团的大股东,专门做投资的,他要是愿意多给我们团投点钱运作运作,我们也不至于年年跑这儿来看人家脸色……”
他说着说着,住了嘴。
灯光照在梁时景精致冷淡的面容上,泛着光,比他手中的酒杯还要透白。
她有一双所有旦角都梦寐以求的杏仁眼,眼角微微上挑,上舞台妆时稍微描摹几笔,就成了最能勾魂摄魄的含情眸。
但此刻站在这里没什么表情地听着他说话,那双眼明明映着大厅里人来人往的灯红酒绿,却冷清得像是雪地里的镜子。
团长又想起前任老团长和他交代过的话。
“梁老爷子的这个孙女,一心只想唱戏,你只管让她好好唱就行了,其他的,不提也罢。”
他颓然地摆摆手。
“算了,和你说这个也不懂,好好练习,准备莲华奖吧,别让北派那群人再骑到我们头上来。”
梁时景这才稍微舒展了眉眼,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可别先走,好歹留到大合照哎!”
把团长的唠叨抛到脑后,梁时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酒店中庭的方向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拨通了手机。
电话响了一声后就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喂?囡囡啊?”
梁时景的眼角一下子红了。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和愤懑都随着这声“囡囡”,化作泪意顷刻间涌出。
她闭上眼憋回眼泪,庆幸只开了音频,不用让电话那头的老人看到自己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努力稳住音调,压低声音半埋怨半撒娇地问。
“爷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梁德璋在那头呵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