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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包子喽!刚出笼的大馅儿包子喽!”

“上好的应天织棉,御风防寒好料,看一看瞧一瞧喽!”

“糖葫芦——糖葫芦——”

“真他娘的冷啊”,行脚小贩将满是补丁的棉衣紧紧往怀里裹了裹,怀里的草扎上插满的冰糖葫芦。

连日的北风将人脸刮出许多皲裂痕迹,这还不够,它又操着漫天雪花白了个人间。大雪已落了整一夜了,此刻依然没有要停的势头。几个孩子抓着雪球扔来掷去,跳啊叫啊很是欢闹。

一个红棉袄的小童子伫在街边一角,眼巴巴看着那糖葫芦商贩从身前经过,悄悄咽下口水。那糖葫芦......咕噜......是个啥味儿哩!

“包子!包子!抓小偷啦!有人偷东西啦!”

一道影子从红棉袄小童子身边飞驰,那人身上褴褛衣衫经风带动“呼呼”声响。他经过红棉袄小童跟前时,恰经过糖葫芦小贩身后。

“咦!你这小贼,抓贼啦!抓贼啦!”糖葫芦小贩急切地看着那个跑远的身影,草扎上俨然已经少了好几串。

一声呼喊,整个街道的商贩们纷纷探头过来,几个热勇的男人和泼辣女人已经撂下手上的活朝着影子追去。那些没有遭到波及的摊贩大多叹气,“哎,光景是越来越不好了。”

正此喧闹关头,一只黑猫悄然踩着瓦檐屋脊向着窃贼方向追去,瓦顶溅起朵朵雪浪。

毛贼七扭八拐穿过好几个街道,在一个隐蔽的巷子口停下,气喘吁吁。眼看身后那群拎着掸子扫把的狠人即将追上,他一个晃身钻进了巷弄拐角的阴影里。直到“呼拉拉”的脚步声从耳后逐渐消失,才松了口气悄悄钻了出来,晃着手上的“战利”颇是开心。

“唰——呲——”

红棉袄小童子跐溜着厚厚积雪,堪堪滑停在巷口。停落时没掌好力,一个歪斜整个身子都摔倒在了雪窝窝里。

“哎哟!”

小童子呲着嘴揉搓摔疼的屁股,想到身上棉衣是大当家给买的万不能被泥雪脏贱了,还是赶紧爬起来的好。还未待站起,他恍觉有什么东西递到自己的跟前。

那是一只被冻得红彤的手。

他抬头,一个温暖灿烂的笑脸正向着自己,耶?是个姐姐。

“没摔疼吧,小鬼。”

那人的手可真凉,她应该很冷吧。

“呐,这个给你。”

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自己眼前,他深深咽了咽口水。抓贼......糖葫芦......抓糖葫芦......糖贼......还是选糖葫芦吧!

他一口咬下,满嘴的糖皮裹着酸果的芳香含混在嘴里,口水四溢。呜!这就是糖葫芦的味道呀。

“小鬼,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啦。”

那女贼回转身来,叉腰看着身后跟随着的红棉袄小童,佯装怒气。可转身看那小童虽紧跟着自己,但只专心舔着手上的糖串儿,她顿时“噗嗤”笑了。然而,她很快就收敛了笑容。

红棉袄小童一手攥着糖串儿费力咬着,另一手却直愣愣伸了过来。手心朝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递过来。

她伸手过去。

一个被暖的热乎乎的铜板掉落下来,掉在她冰凉的手心儿上。

“大当家说了,吃东西要付钱,呐!给你,”小童羞赧道:“上次分钱,我就得了一个铜板哈,再多就没啦!姐姐,我走啦。”

女贼看着手心里的一文铜钱,不知想到什么,在这漫天的风雪地里,久久无言。

等那小童蹦跳着跑远了,她才急切喊道“小鬼,你叫什么?”

小童子已然转过巷口离开,回应她的只有“簌簌”的雪花飘落声。

......

镇子里一处名为“夭野”的园子里,经了彻夜的雪后,整个园子都裹入了天地间的净白之中。

在后院的小楼,火盆子里新添了几根干柴,经炭火一烤青烟直冲人脸,呛得华阳阵阵咳嗽,眼睛几欲熏出泪来。

如今整个园子便只他一人在守着,倒不是别个不来,而是如今好像便只他一个闲人了。

自那柏生考了乡试解元后,便被他老爹禁足在户日日读书做论,备着来年春闱能一举混个进士,那可真就光宗耀祖了,这不但是他老爹的愿,也看得出来是他的愿。

而那雨莲,在前些日乡试放榜的第二天,就回京了。

临走前她寻到自家门口,两人聊了许多话。从那打铜巷的青砖巷弄,到小镇的运河,一路聊到了叶府门前坐镇的石狮子上。

末了,她引着华阳钻在石狮子底下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还真被她找着了。

华阳探头过去,那石狮子的肚皮底上,赫然刻着两个上了年月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小鸡乱扒,一个刻着“华阳”,一个刻着“凤九”。

他正纳闷自己的名字被谁刻上去的咧,那素白星月衫裙的仙子只微笑道了一声“华阳哥哥保重”,便登上了回京复职的车架。他欢笑着蹦跳着挥手作别,摇啊摇,直到车架看不见了才将手放下。

旁边叶府家主叶子承不由叹气,“又要许久瞧不着凤九喽”。

华阳好奇,看向雨莲父亲,“凤九?凤九是谁?”

叶子承反而疑惑起来,“你小子跟九儿天天混在一起玩耍,不知道么?”

“你是说,雨莲?她还叫凤九?”

叶子承没好气道:“雨莲是闺名,凤九是乳名。那个......小伙子,中午来府上吃酒呀,咱爷俩先熟络熟络。”

这突兀的名子让他的脑袋有些发晕,他俯身看着那石狮肚皮上的字迹,忽就发足力气去追那远远离去的车架。他跑啊跑,跑啊跑,大声呼喊着“小凤九!小凤九!”。

那窗户里突然就探出女子的脑袋,大声呼喊着“华阳哥哥!华阳哥哥......”,只是那后面的声音越发的远了,微微弱弱几不可闻。素衫女子的眼眸,在微笑中悄悄模糊。

华阳疲尽力气也未追上,看到那远远的挥手人影,他忽然就笑了。那些尘封在童年久远记忆里的画面一点点逐渐鲜活起来。

那时候,各条巷子里的孩子常碰在一起,干那抓鱼摸虾又或折柳哨的趣事。不知哪天,队伍里加入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每当他们撸起袖管裤腿在河沟里一顿瞎抓摸的时候,小姑娘在岸上只随手一指,就能让他们欢快满载而归。后来就知道了,她叫凤九呀。

他们会约在一起,去折那柳枝柳叶编成花篮,小篮筐一提,便挨家挨户像模像样去小伙伴家里串门,主人家看着他们手上提着小篮子,便往他们篮子里塞进炒熟的花生和煮熟的鸡蛋,笑着看他们蹦蹦跳跳带回家。

他们约在一起在那河沟子里摸鱼,当那些水蟥悄么地爬到了谁的小腿上,“嗷嗷”的惊吓惨叫声总能传出很远很远。

当果子熟了的季节,几个小伙伴便寻着长长的竹竿跑到别家院墙外,趁主人家不注意去磕那探出围墙的杏子。但凡主人家开了门,他们就扔了竹竿呼啦啦跑了个没影。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主人家已经挎了一篮子的熟杏要来分给他们,可是见他们全都跑散不见了,倒是又气笑着又回去了。

一旦到了冬天但凡下雪,整个镇子简直全是小伙伴们的乐园,雪球你来我往,又或钻进谁的脖颈里,叽叽哇哇谁都跑不了。他们曾照着那个名叫凤九的瓷娃娃堆雪人儿,堆了很久很久,从天亮堆到天黑,竟堆成了个丑八怪模样,惹得小姑娘“呜哇”就哭了起来。

再后来那个小姑娘突然就没出现了,听说她病了。华阳就跑到她家门前,原来他们家那么大。在急切的打听过后,才被小厮们七拐八拐地寻到那小姑娘跟前。小姑娘病得很重,都快迷糊了,可当她睁眼看到小玩伴来了,脸上还是笑了出来。

可有一天,小女孩突然就不行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在迷糊里念着“华阳哥哥,华阳哥哥”,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指头,一次次努力使着微弱的力,他知道这大概是在跟自己告别了吧。他站在一边泪水滚烫,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撕心的心痛。

当她突然昏迷不醒的时候,从外面来了一个神秘的大夫,开了个奇怪的方子,说想救这小丫头的命还缺两样药引子,叫那“忆里甜”和“梦里香”,这让一圈人摸不着头脑,急得直抓瞎。正当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那神秘的大夫一指旁边泪眼婆娑的华阳,笑着说药引子已经有了。

从那日后华阳每天都来看她,凑到小女孩跟前跟她讲那些开心的事情,讲着谁栽进泥沟里啃了一嘴泥,谁又在玩耍的时候脸上被画了大王八......小姑娘虽迷糊中闭着眼,但眼角却微微噙着笑咧。

有一日,当华阳讲遍了所有的故事后,轻声自言自语,“小凤九,你快醒来吧,我跟你藏了个秘密嘞”,说着说着眼泪就要往外掉。正当他抽噎时候,恍惚就听到一声“什么秘密呀,华阳哥哥”,他不敢相信般笑了起了,世间再没什么能比这开心的了。

只是自她病好了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名叫“凤九”的小姑娘了,打听后据说出了远门,很远很远。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等啊等,时常骐骥在某个街角能突然就看到她,可老天并不遂人意,从那后便再也未曾见过那个身影了。十几年过去,那小凤九的声音和容貌也逐渐在记忆里消散模糊,估么着再也不会再出现了。

直到......直到这石狮肚皮上的刻字再次浮现于眼前,直到“凤九”二字在耳边唤起,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了了。这小鸡乱扒般的名字,可不就是他自己刻下的么。

那车架终于还是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他反而不觉失落了。顺天府么,那就等我来寻你吧。

“小四,嘴上嚼的什么呢?”

华阳看着一只黑猫从房檐上跳下来,砸在雪窝里,再爬起来时俨然就变成了一个红棉袄小童子模样,嘴里有着什么东西粘在牙齿上,很是费力地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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