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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后而凌空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成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轻伤也无大碍。”

萧峰**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2.)。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作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只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他风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2.)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了**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账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理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炎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2.)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子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飒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折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中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丰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不迟。”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没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萧峰心中现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双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第一名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掀。他揪着自己头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2.)但他终于知道了……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的河水中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才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那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的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吧!”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插入自己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紫见他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死我。”

阿紫在闪电一这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的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杆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杆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声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地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促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是已不值得关怀。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吧?”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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