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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按辔徐行走向无锡。行出数里忽见道旁松树上悬着一具尸体瞧服色是西夏武士。再行出数丈山坡旁又躺着两具西夏武士的死尸伤口血渍未干死去未久。段誉道:“这些西夏人遇上了对头王姑娘你想是谁杀的?”王语嫣道:“这人武功极高举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真是了不起。咦那边是谁来了?”

只见大道上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穿红衫一穿绿衫正是朱碧双姝。段誉大喜叫道:“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脱险啦!好啊妙极!妙之极矣!”

四人纵马聚在一起都是不胜之喜。阿朱道:“王姑娘段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啦?我和阿碧妹子正要来寻“你们呢。”段誉道:“我们也正在寻你们。”说着向语嫣瞧了一眼觉得能与她合称‘我们’实是深有荣焉。王语嫣问道:“你们怎样逃脱的?闻了那个臭瓶没有?”阿朱笑道:“真是臭得要命姑娘你也闻过了?也是乔帮主救你的?”王语嫣道:“不是。是段公子救了我的。你们是乔帮主相救?”

段誉听到她亲口说“是段公子救了我的”这句话全身轻飘飘的如入云端跟着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便要从马背上摔将下来。

阿朱道:“是啊我和阿碧中了毒迷迷糊糊的动弹不得和丐帮众人一起都给那些西夏蛮子上了绑放在马背上。行了一会天下大雨一干人都分散了分头觅地避雨。几个西夏武士带着我和阿碧躲在那边的一座凉亭里直到大雨止歇这才出来便在那时后面有人骑了马赶将上来正是乔帮主。他见咱二人给西夏人绑住了很是诧异还没出口询问我和阿碧便叫;‘乔帮主救我!’那些西夏武士一听到‘乔帮主’三字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结果有的挂在松树上有的滚在山坡下有的翻到了小河中。”

王语嫣笑道:“那还是刚才的事是不是?”

阿朱道:“是啊。我说:‘乔帮主咱姊妹中了毒劳你的驾在西夏蛮子身上找找解药。’乔帮主在一名西夏武士尸身上搜出了一支小小瓷瓶是香是臭那也不用多说。”

王语嫣问道:“乔帮主呢?”阿朱道:“他听说丐帮人都中毒遭擒说要救他们去急匆匆的去了。他又问起段公子十分关怀。”段誉叹道:“我这位把兄当真义气深重。”阿朱道:“丐帮的人不识好歹将好好一位帮主赶了出来现下自作自受正是活该。依我说呢乔帮主压根儿不用去相救让他们多吃些苦头瞧他们还不赶不赶人了?”段誉道:“我这把兄香火情重他宁可别人负他自己却不肯负人。”

阿碧道:“王姑娘咱们现下去那里?”王语嫣道:“我和段公子本来商量着要来救你们两个。现下四个人都平平安安真是再好不过。丐帮的事跟咱们毫不相干依我说咱们去少栗寺寻你家公子去吧。”朱碧双姝最关怀的也正是慕容公子听她这么一说一齐拍手叫好段誉心下酸溜溜地悠悠的道:“你们这位公子我委实仰慕得紧定要见见。左右无事便随你们去少林寺走一遭。”

当下四人调过马头转向北行。王语嫣和朱碧双姝有说有笑将碾坊中如何遇险、段誉如何迎敌、西夏武士李延宗如何释命赠药等情细细说了只听得阿朱、阿碧惊诧不已。

三个少女说到有趣之处格格轻笑时时回过头来瞧瞧段誉用衣袖掩住了嘴却又不敢放肆嬉笑。段誉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的蠢事但想自己虽然丑态百出终于还是保护王语嫣周全不由得又是羞惭又有些骄傲;见这三个少女相互间亲密之极把自己全然当作了外人此刻已是如此待得见到慕容公子自己自然更无容身之地慕容复多半还会像包不同那样毫不客气的将自己赶开想来深觉索然无味。

行出数里穿过了一大片桑林忽听见林畔有两个少年人的号哭之声。四人纵马上前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僧袍上血渍斑斑其中一人还伤了额头阿碧柔声问道:“小师父是谁欺侮你们么?怎地受了伤?”

那个额头没伤的沙弥哭道:“寺里来了许许多多番邦恶人杀了我们师父又将咱二人赶了出来。”四人听到“番邦恶人”四字相互瞧了一眼均想:“是那些西夏人”?阿朱问道:“你们的寺院住在那里?是些什么番邦恶人?”那小沙弥道:“我们是天宁寺的便在那边……”说着手指东北又道:“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个叫化子到寺里来躲雨要酒要肉又要杀鸡杀牛。师父说罪过不让他们在寺里杀牛他们将师父和寺里十多位师兄都杀了呜呜呜呜”。阿朱问道:他们走了没有?那小沙弥指着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道:“他们正在煮牛肉真是罪过菩萨保佑把这些番人打入阿鼻地狱。”阿朱道:“你们快走远些若给那些番人捉到别让他们将你两个宰来吃了。”两个小沙弥一惊踉踉跄跄的走了。

段誉不悦道:“他二人走投无路阿朱姊姊何必再出言恐吓?”阿朱笑道:“这不是恐吓啊我说的是真话。”阿碧道:“丐帮众人既都囚在那天宁寺中乔帮主赶向无锡城中可扑了个空。”

阿朱忽然异想天开说道:“王姑娘我想假扮乔帮主混进寺中将那个臭瓶丢给众叫化闻闻。他们脱险之后必定好生感激乔帮主。”王语嫣微笑道:“乔帮主身材高大是个魁梧奇伟的汉子你怎扮得他像?”阿朱笑道:“越是艰难越显得阿朱的手段。”王语嫣笑道:“你扮得像乔帮主却冒充不了他的绝世神功。天宁寺中尽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2.)人物你如何能来去自如?依我说呢扮作一个火工道人、或是一个乡下的卖菜婆婆那还容易混进去些。”阿朱道:“要我扮乡下婆婆没什么好玩那我就不去了。”

王语嫣向段誉望望欲言又止。段誉问道:“姑娘想说什么?”王语嫣道:“我本来想请你扮一个人和阿朱一块儿去天宁寺但想想又觉不妥。”段誉道:“要我扮什么人?”王语嫣道:“丐帮的英雄们疑心病好重冤枉我表哥和乔帮主暗中勾结害死了他们的马副帮主倘若……倘若……我表哥和乔帮主去解了他们的困厄他们就不会瞎起疑心了。”段誉心中酸溜溜地说道:“你要我扮你表哥?”王语嫣粉脸一红说道:“天宁寺中敌人太强你二人这般前去甚是危险那还是不去的好。”

段誉心想:“你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突然又想:“我扮作了她的表哥说不定她对我的神态便不同些便享得片刻温柔也是好的。”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那有什么危险?逃之夭夭正是我段誉的拿手好戏。”

王语嫣道:“我原说不妥呢我表哥杀敌易如反掌从来没逃之夭夭的时候。”段誉一听一股凉气登时从**门上直扑下来心想:“你表哥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原不配扮他。冒充了他而在人前出丑岂不污辱了他的声名。”阿碧见他闷闷不乐便安慰道:“敌众我寡暂且退让匆要紧的。咱们只不过想去救人又不是什么比武扬名。”

阿朱一双妙目向着段誉上上下下打量看了好一会**头道:“段公子要乔装我家公子实在颇为不易。好在丐帮诸人本来不识我家公子他的声音笔貌到底如何只须得个大意也就是了”段誉道:“你本事大假扮乔帮主最合适否则乔帮主是丐帮人众朝夕见面之人稍有破绽立时便露出马脚。”阿朱微笑道:“乔帮主是位伟丈夫我要扮他反而容易。我家公子跟你身材差不多、年纪也大不了太多大家都是公子哥儿、读书相公要你舍却段公子的本来面目变成一位慕容公子那实在甚难。”

段誉叹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别人岂能邯郸学步?我想倒还是扮得不大像的好否则待会儿逃之夭夭起来岂非有损慕容公子的清名令誉?”

王语嫣脸上一红低声道:“段公子我说错了话你还在恼我么?”段誉忙道:“没有没有我怎敢恼你?”

王语嫣嫣然一笑道:“阿朱姊姊你们却到那里改装去?”阿朱道:“须得到个小市镇上方能买到应用的物事。”

当下四个人拨过马头转而向西行出七八里到了一镇叫做马郎桥。那市镇甚小并无客店阿朱想出主意雇了一艘船停在河中然后去买了衣物在船中改装。江南遍地都是小河船只之多不下于北方的牲口。

她先替段誉换了衣衫打扮让他右手持折扇穿一青色长袍左手手指上戴个戒指阿朱道:“我家公子戴的是汉玉戒指这里却哪里买去?用只青田石的充充也就行了。”段誉只是苦笑心道:“慕容复是珍贵的玉器我是卑贱的石头在这三个少女心目之中我们二人的身价亦复如此。”阿朱在他脸上涂些面粉加高鼻子又使他面颊较为丰腴再提笔改画眉毛、眼眶化装已毕笑问王语嫣:“王姑娘你说还有什么地方不像?”

王语嫣不答只是痴痴的瞧着他目光中脉脉含情显然是心摇神驰芳心如醉。

段誉和她这般如痴如醉的目光一触心中不禁一荡随即想起:“她这时瞧的可是慕容复并不是我段誉。”又想:“那慕容复又不知是如何英俊如何胜我百倍可惜我瞧不见自己。”心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着恼。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思潮如涌不知阿朱、阿碧早到后舱自行改装去了。

过了良久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道:“啊你在这儿找得我做哥哥的好苦。”段誉一惊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正是乔峰不禁大喜说道:“大哥是你那好极了。咱们正想改扮了你去救人现下你亲自到来阿朱姊姊也不用乔装改扮了。”

乔峰道:“丐帮众人将我逐出帮外他们是死是活乔某也不放在心上。好兄弟来来来咱哥俩上岸去斗酒喝他二十大碗。”段誉忙道:“大哥丐帮群豪都是你旧日的好兄弟你还是去救他们一救吧。”乔峰怒道:“你书呆子知道什么?来跟我喝酒去!”说着一把抓住了段誉手腕。段誉无奈只得道:“好我先陪你喝酒喝完了酒再去救人!”

乔峰突然间格格娇笑声音清脆宛转一个魁梧的大汉出这种小女儿的笑声实是骇人。段誉一怔之下立时明白笑道:“阿朱姊姊你易容改装之术当真神乎其技难得连说话声音也学得这么像。”

阿朱改作了乔峰的声音说道:“好兄弟咱们去吧你带好了那个臭瓶子。”向王语嫣和阿碧道:“两位姑娘在此等候好音便了。”说着携着段誉之手大踏步上岸。不知她在手上涂了什么东西一只柔腻粉嫩的小手伸出来时居然也是黑黝黝地虽不及乔峰手掌粗大但旁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分辨。

王语嫣眼望着段誉的后影心中只想:“如果他真是表哥那就好了。表哥这时候你也在想念我么?”

阿朱和段誉乘马来到离天宁寺五里之外生怕给寺中西夏武士听到蹄声将坐骑系在一家农家的牛棚中步行而前。

阿朱道:“慕容兄弟到得寺中我便大言炎炎吹牛恐吓你乘机用臭瓶子给丐帮众人解毒。”她说这几句话时粗声粗气已俨然是乔峰的口吻。段誉笑着答应。

两人大踏步走到天宁寺外只见寺门口站着十多名西夏武士手执长刀貌相凶狠。阿朱和段誉一见之下心中打鼓都不由得惶恐。阿朱低声道:“段公子待会你得拉着我急逃走否则他们要是找我比武那可难以对付了。”段誉道:“是了。”但这两字说来声音颤抖心下实在也是极为害怕。

两人正在细声商量、探头探脑之际寺门口一名西夏武士已见到了大声喝道:“兀那两个蛮子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做奸细么?”呼喝声中四名武士奔将过来。

阿朱无可奈何只得挺起胸膛大跨步上前粗声说道:“快报与你家将军知道说道丐帮乔峰、江南慕容复前来拜会西夏赫连大将军。”

那为的武士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忙抱拳躬身说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光降多有失礼小人立即禀报。”当即快步转身入内余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

过不多时只听得号角之声响起寺门大开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率领努儿海等一众高手(.2.)迎了出来。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也在其内。段誉心中怦怦乱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赫连铁树道:“久仰‘姑苏慕容’的大名有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得见高贤荣幸啊荣幸。”说着向段誉抱拳行礼。他想西夏“一品堂”已与帮帮翻脸成仇对乔峰就不必假客气。

段誉急忙还礼说道:“赫连大将军威名及于海隅在下早就企盼得见西夏一品堂的众位英雄豪杰今日来得鲁莽还望海涵。”说这些文诌诌的客套言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自是豪没破绽。

赫连铁树道:“常听武林中言道:‘北乔峰南慕容’说到中原英杰推两位今日同时驾临幸如何之?请请。”侧身相让请二人入殿。

阿朱和段誉硬着头皮和赫连铁树并肩而行。段誉心想:“听这西夏将军的言语神态似乎他对慕容公子的敬重尚我对我乔大哥之上难道那慕容复的武功人品当真比乔大哥犹胜一筹”我看不见得啊不见得。”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不见得啊不见得。”段誉吃了一惊侧头瞧那说话之人正是南海鳄神。他眯着一双如豆小眼斜斜打量段誉只是摇头。段誉心中大跳暗道:“糟糕糟糕!可给他认出了。”只听南海鳄神说道:“瞧你骨头没三两重有什么用?喂我来问你。人家说你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岳老二可不相信。”段誉当即宽心:“原来他并没认出来。”只听南海鳄神又道:“我也不用你出手我只问人我你知道我岳老二有什么拿手本事?你用什么功夫来对付我才算是‘以老子之道还施老子之身’?”说着双手叉腰神态倨傲。

赫连铁树本想出声制止但转念一想慕容复名头大极是否名副其实不妨便由这疯疯颠颠的南海鳄神来考他一考当下并不插口。

说话之间各人已进了大殿赫连铁树请段誉上座段誉却以位相让阿朱。

南海鳄神大声道:“喂慕容小子你且说说看我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旁人问我我还真的答不上来。你来问我那可巧了。”当下打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说道:“南海鳄神岳老三你本来最拿手的本领是喀喇一声扭断了人的脖子近年来功夫长进了现下最得意的武功是鳄尾鞭和鳄嘴剪。我要对付你自然是用鳄尾鞭和鳄嘴剪了。”

他一口说出鳄尾鞭和鳄嘴剪的名称南海鳄神固然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叶二娘与云中鹤也是诧异之极。这两件兵刃蝻海鳄神新近所练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只在大理无量山峰巅与云中鹤动手才用过一次当时除了木婉清外更无外人得见。他们却哪里料想得到木婉清早已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与眼前这个假慕容公子知道。

南海鳄神侧过了头又细细打量段誉。他为人虽凶残狠恶却有佩服英雄好汉之心过了一会大拇指一挺说道:“好本事!”段誉笑道:“见笑了。”南海鳄神心想:“他连我新练的拿手兵刃也说得出来我其余的武功也不用问他了。可惜老大不在这儿否则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啊有了!”大声说道:“慕容公子你会使我的武功不算希奇;倘若我师父到来他的武功你一定不会。”段誉微笑道:“你师父是谁?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南海鳄神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的受业师父去世已久不说也罢。我新拜的师父本事却非同小可不说别的单是一套‘凌波微步’相信世上便无第二个会得。”

段誉沉吟道:“‘凌波微步’嗯那确是了不起的武功。大理段公子居然肯收阁下为徒我却有些不信。”南海鳄神忙道:“我干么骗你?这里许多人都曾亲耳听到段公子亲口叫我徒儿。”段誉心下暗笑:“初时他死也不肯拜我为师这时却唯恐我不认他为徒。”便道:“嗯既是如此阁下想必已学到了你师父的绝技?恭喜!恭喜!”

南海鳄神将脑袋摇得博浪鼓相似说道:“没有没有!你自称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能走得三步‘凌波微步’岳老二便服了你。”

段誉微笑道:“凌波微波虽难在下却也曾学得几步。岳老爷子你倒来捉捉我看。”说着长衫飘飘站到大殿之中。

西夏群豪从来没听见过“凌波微步”之名听南海鳄神说得如此神乎其技都企盼见识见识当下分站大殿四角要看段誉如何演法。

南海鳄神一声厉吼左手一探右手从左手掌底穿出便向段誉抓去。段誉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响南海鳄神收势不及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圆柱之中陷入数寸。旁观众人见他如此功力尽皆失色。南海鳄神一击不中吼声更厉身子纵起从空搏击而下。段誉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踏着八卦步法潇酒洒自如的行走。南海鳄神加快扑击吼叫声越来越响浑如一头猛兽相似。

段誉一瞥间见到他狰狞的面貌心中一窒急忙转过了头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巾绑住了自己眼睛说道:“我就算绑住眼睛你也捉我不到。”

南海鳄神双掌飞舞猛力往段誉身上击去但总是差着这么一**。旁人都代段誉栗栗危惧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阿朱关心段誉更是心惊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鳄神慕容公子这凌波微步比之你师父如何?”

南海鳄神一怔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立定了脚步说道:“好极好极!你能包住了眼睛走这怪步只怕我师父也办不到好!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我南海鳄神服了你啦。”

段誉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上登时采声有如春雷。

赫连铁树待两人入座端起茶盏说道:“请用茶。两位英雄光降不知有何指教?”

阿朱道:“敝帮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将军听说将军派出高手(.2.)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在下斗胆要请将军释放。”她将“派出高手(.2.)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的话说得特别着重讥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说道:“话是不差。适才慕容公子大显身手果然名下无虚。乔帮主与慕容公子齐名总也得露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好让我们西夏人心悦诚服这才好放回贵帮的诸位英雄好汉。”

阿朱心下大急心想:“要我冒充乔帮主的身手这不是立刻便露出马脚么?”正要饰词推诿忽觉手脚酸软想要移动一根手指也已不能正与昨晚中了毒气之时一般无异不禁大惊:“糟了没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这些西夏恶人又会故技重施那便如何是好?”

段誉百邪不侵浑无知觉只见阿朱软瘫在椅上知她又已中了毒气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臭瓶拔开瓶塞送到她鼻端。阿朱深深闻了几下以中毒未深四肢麻痹便去。她伸手拿住了瓶子仍是不停的嗅着心下好生奇怪怎地敌人竟不出手干涉?瞧那些西夏人时只见一个个软瘫在椅上毫不动弹只眼珠骨溜溜乱转。

段誉说道:“奇哉怪也这干人作法自毙怎地自己放毒自己中毒?”阿朱走过去推了推赫连铁树。

大将军身子一歪斜在椅中当真是中了毒。他话是还会说的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取解药来!”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赫连铁树怒道:“不错!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努儿海道:“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皱起斜眼瞧着阿朱手中瓷瓶说道:“乔帮主烦你将这瓶子中的解药给我们闻上一闻我家将军定有重谢。”

阿朱笑道:“我要去解救本帮的兄弟要紧谁来贪图你家将军的重谢。”

努儿海又道:“慕容公子我身边也有个小瓶烦你取出来拔了瓶塞给我闻闻。”

段誉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果然便是解药笑道:“解药取出来了却不给你闻。”和阿朱并肩走向后殿推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阿朱一进去吴长老便大声叫了起来:“乔帮主是你啊谢天谢地。”阿朱将解药给他闻了说道:“这是解药你逐一给众兄弟解去身上之毒。”吴长老大喜待得手足能够活动便用瓷瓶替宋长老解毒。段誉则用努儿海的解药替徐长老解毒。

阿朱道:“丐帮人多如此逐一解毒何时方了?吴长老你到西夏人身边搜搜去且看是否尚有解药。”

吴长老道:“是!”快步走向大殿只听得大殿上怒骂声、嘈叫声、噼拍声大作显然吴长老一面搜解药一面打人出气。过不多时他捧了六个小瓷瓶回来笑道:“我专拣服饰华贵的胡虏去搜果然穿着考究的身边便有解药哈哈那家伙可就惨了。”段誉笑问:“怎么”?吴长老笑道:“我每人都给两个嘴巴身边有解药的便下手特别重些。”

他忽然想起没见过段誉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多蒙相救。”段誉道:“在下复姓慕容相救来迟令各位委屈片时得罪得罪。”

丐帮众人听到眼前此人竟便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都是不胜骇异。

宋长老道:“咱们瞎了眼睛冤枉慕容公子害死马副帮主。今日若不是他和乔帮主出手相救大伙儿落在这批西夏恶狗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吴长老也道:“乔帮主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你还是回来作咱们的帮主吧。”

全冠清冷冷的道:“乔爷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他称乔峰为“乔爷”而不称“乔帮主”自是不再认他为帮主而说他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这句话甚是厉害。丐帮众人疑心乔峰假手慕容复借刀杀人而除去马大元乔峰一直否认与慕容复相识。今日两人偕来天宁寺有说有笑神情颇为亲热显然并非初识。

阿朱心想这干人个个是乔峰的旧交时刻稍久定会给他们瞧出破绽便道:“帮中大事慢慢商议不迟我去瞧瞧那些西夏恶狗。”说着便向大殿走去。段誉随后跟出。

两人来到殿中只听得赫连铁树正在破口大骂:“快给我查明了这个王八羔子的西夏人叫什么名字回去抄他的家将他家中男女老幼杀个鸡犬不留。他他是西夏人怎么反而相助外人偷了我的‘悲酥清风’来胡乱施放。”段誉一怔心道:“他骂哪一个西夏人啊?”只听赫连树骂一句努儿海便答应一句。赫连铁树又道:“他在墙上写这八个字那不是明着讥刺咱们么?”

段誉和阿朱抬头看时只见粉墙上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字每行四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

墨沈淋漓兀自未干显然写字之人离去不久。

段誉“啊”的一声道:“这……阿……这是慕容公子写的吗?”阿朱低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能写各家字体我辨不出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

段誉向努儿海问道:“这是谁写的?”

努儿海不答只暗自担心不知丐帮众人将如何对付他们他们擒到丐帮群豪之后拷打侮辱无所不至他们只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难当得很了。

阿朱见丐帮中群豪纷纷来到大殿低声道:“大事已了咱们去吧!”大声道:“我另有要事须得和慕容公子同去办理日后再见。”说着快步出殿。吴长老等大叫:“帮主慢走帮主慢走。”阿朱那敢多停反而和段誉越走越快。丐帮中群豪对乔峰向来敬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行出里许阿朱笑道:“段公子说来也真巧你那个丑八怪徒儿正好要你试演凌波微步的功夫还说你比他师父更行呢。”段誉“嗯”了一声。阿朱又道:“不知是谁暗放迷药?那西夏将军口口声声说是内奸我看多半是西夏人自己干的。”

段誉陡然间想起一个人说道:“莫非是李延宗?便是咱们在碾坊中相遇的那个西夏武士?”阿朱没见过李延宗无法置答只道:“咱们去跟王姑娘说请她参详参详。”

正行之间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段誉远远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乔大哥!”正要出口招呼阿朱忙一拉他的衣袖道:“别嚷正主儿来了!”转过了身子。段誉醒悟:“阿朱扮作乔大哥的模样给他瞧见了可不大妙。”不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段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心想:“乔大哥和丐帮群豪相见真相便即大白不知会不会怪责阿朱如此恶作剧?”

乔峰救了阿朱、阿碧二女之后得知丐帮众兄弟为西夏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但江南乡间处处稻田桑地水道6路纵横交叉不比北方道路单纯乔峰寻了大半天好容易又撞到天宁寺的那两个小沙弥问明方向这才赶向天宁寺来。他见段誉神采飞扬状貌英俊心想:“这位公子和我那段誉兄弟倒是一时瑜亮。”阿朱早便背转了身子他便没加留神心中挂怀丐帮兄弟快马加鞭疾驰而过。

来到天宁寺外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武士押着从寺中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虏如何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白世镜道:“易大彪兄弟这个火急禀报倒是及时赶到的可惜咱们没及时拆阅。好在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无人受到损伤。帮主咱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当真没得说的。”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乔峰奇道:“什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听他的。结交朋友又是什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是今天才相识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说是慕容复么?我从未见过他面。”

徐长老和宋、奚、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均想:“只不过片刻之前他和慕容公子携手进来给众人解毒怎么这时忽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奚长老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啊是了适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什么希奇?”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容复是谁?”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那还不是慕容复?当然是他!一定是他!”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位武林中的好手怎地如此胡说八道?我几时来过了?什么和慕容复携手进来更是荒谬之极。”

南海鳄神气得哇哇大叫:“乔峰乔峰枉你是丐帮一帮之言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大小朋友刚才乔峰是不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难道这是假的?”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的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事刚才的事那是抵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难道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过去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乔峰道:“还给我?什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怎么?吴四哥你当真刚才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抵赖心下既感不快又是不安。

乔峰虽然精明能干却怎猜得到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片刻之前来到天宁寺中解救众人?他料想这中间定然隐伏着一个重大阴谋。吴长老、宋长老都是直性子人决计不会干什么卑鄙勾当但那玩弄权谋之人策略厉害自能妥为布置安排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看出来处处显得荒唐邪恶。

丐帮群豪得他解救本来人人感激但听他矢口不认却都大为惊诧。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以致神智错乱;有人以为乔峰另有对付西夏人的秘计密谋因此不肯在西夏敌人之前直认其事;有人料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害生怕奸谋败露索性绝口否认识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他图谋重任丐帮帮主在安排什么计策;更有人深信他是为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上便有惋惜、崇敬、难过愤恨、鄙夷、仇视等种种神气。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不是已交了出来了吗?”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凉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瓜葛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双腿一挟胯下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育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然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这两天中却是天地间陡起风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转念又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陷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嗯总而言之必得查究明白才是。”

心下盘算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他赐示真相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从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湖当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处分舵食宿而且为了免惹麻烦反而处处避道而行不与丐帮中的旧属相见。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来的马匹卖了以作盘缠。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自从他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帮帮主来到少林种处仪节排场惊动甚多是以他从未回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请安问好而已。这时重临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谜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揭开饶是他镇静沉隐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刺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刺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从离开故乡之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刺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他不自禁的微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款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叫了两声不闻应声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聋了听不见了。”推开板门跨了进去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锄头宛然与他离家时的模样并无大异却不见人影。

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仍不听得应声他微感诧异自言自语:“都到那里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乔三槐夫妇二人都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乔峰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尚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乔峰又是惊慌又是悲痛抱着父亲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察觉他胸口胁骨根根断绝竟是被武学高手(.2.)以极厉害的掌力击毙再看母亲尸也一般无异。乔峰脑中混乱:“我爹娘是忠厚老实的农夫农妇怎会引得武学高手(.2.)向他们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他在三间屋内以及屋前、屋后、和屋**上仔细察看要查知凶手是何等样人。但下手之人竟连脚印也不留下一个。乔峰满脸都是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哭得片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乔峰倏地转过身来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乔峰虽曾在少林派学艺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师每日夜半方来他家中传授因此他对少林寺的僧人均不相识。他此时心中悲苦虽见来了外人一时也难以收泪。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大声说道:“乔峰你这人当真是猪狗不如。乔三槐夫妇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养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杀害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动情知有人从后偷袭他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僧人动手左足一**轻飘飘的跃出丈许果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个空。

四名少林僧见他如此轻易避开脸上均现惊异之色。那高大僧人骂道:“你武功虽强却又怎地?你想杀了义父义母灭口隐瞒你的出身来历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僧人骂道:“你先杀马大元再杀乔三愧夫妇哼哼这丑事就能遮盖得了么?”

乔峰虽听得这两个僧人如此丑诋辱骂心中却只有悲痛殊无丝毫恼怒之意他生平临大事决大疑遭逢过不少为难之事这时很能沉得住气抱拳行礼说道:“请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说道:“咱们都是少林弟子。唉你义父、义母一生忠厚却落得如此惨报。乔峰你们契丹人下手忒也狠毒了。”

乔峰心想:“他们既不肯宣露法名多问也是无益。那高个子的和尚说道他们相救来迟当是得到了讯息而来救援却是谁去通风报信的?是谁预知我爹娘要遭遇凶险?”便道:“四位大师慈悲为怀赶下山来救我爹娘只可惜迟了一步……”

那高个儿的僧人性烈如火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又向乔峰击到喝道:“咱们迟了一步才让你行此忤逆之事亏你还在自鸣得意出言讥刺。”

乔峰明知他们四人一片好心得到讯息后即来救援自己爹娘实不愿跟他们动手过招但若不将他们制住就永远弄不明白真相便道:“在下感激四位的好意今日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说着转身如风伸手往第三名僧人肩头拍去。那僧人喝道:“当真动手么?”一句话刚说完肩头已被乔峰拍中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乔峰受业于少林派于四僧武功家数烂熟于胸接连出掌将四名僧人一一拍倒说道:“得罪了!请问四位师父你们说相救来迟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难?是谁将这音讯告知四位师父的?”

那高个儿僧人怒道:“你不过想查知报讯之人又去施毒手加害。少林弟子岂能屈于你契丹贱狗的逼供?你纵使毒刑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半个字来。”

乔峰心下暗想;“误会越来越深我不论问什么话他们都当是盘问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四僧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杀人灭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

乔峰一抬头只见山坡旁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见便知内功深湛。乔峰虽然不惧但知来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突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进了土屋。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僧齐声惊呼五六人同时抢上刚到门边一股劲风从门中激射而出。这五六人各举左掌疾运内力挡格蓬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被门内拍出的掌力逼得都倒退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各人面面相觑心下都十分明白:“乔峰这一掌力道虽猛却是尚有余力第二掌再击将过来未必能够挡住”。各人认定他是穷凶极恶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没想到他其实是掌下留情不欲伤人。

众僧蓄势戒备隔了半晌为的两名僧人举起方便铲同时使一招“双龙入洞”势挟劲风二僧身随铲进并肩抢入了土屋。当当当双铲相交织成一片光网护住身子却见屋内空荡荡地那里有乔峰的人影?更奇的是连乔三槐夫的尸也已影踪不见。

那使方便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职司临管本派弟子行为的“持戒僧”与“守律僧”平时行走江湖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本身武功固然甚强见闻之广更是人所不及。他二人见乔峰在这顷刻之间走得不知去向已极为难能竟能携同乔三槐夫妇的尸而去更是不可思议了。众僧在屋前屋后、炕头灶边翻寻了个遍。戒律院二僧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余里那里有乔峰的踪迹?

谁也料不到乔峰挟了爹娘的尸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窜向一个人所难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爹娘掩埋了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到剜心活祭。”

想起此次归家便只迟得一步不能再见爹娘一面否则爹娘见到自己已长得如此雄健魁梧一定好生欢喜倘若三人能聚会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想到此处忍不住泣不成声。他自幼便硬气极少哭泣今日实是伤心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泪如泉涌难以抑止。

突然间心念一转暗叫:“啊哟不好我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别要又遭到凶险。”

陡然想明白了几件事:“那凶手杀我爹娘并非时刻如此凑巧怡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个时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预谋下手之后立即去通知少林寺的僧人说我正在赶上少室山要杀我爹娘灭口。那些少林僧侠义为怀一心想救我爹娘却撞到了我。当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还有一位玄苦师父须防那凶徒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身上。”

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危难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他明知寺中高手(.2.)如云达摩堂中几位老僧更是各具非同小可的绝技自己只要一露面众僧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是以尽拣荒僻的小径急奔。荆棘杂草将他一双裤脚钩得稀烂小腿上鲜血淋漓却也只好由如此。绕这小径上山路程远了一大半奔得一个多时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后。其时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黑暗之中自己易于隐藏身形忧的是凶手乘黑偷袭不易现他的踪迹。

他近年来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但这一次所遇之敌武功固然谅必高强而心计之工谋算之毒自己更从未遇过。少林寺虽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却并未防备有人要来加害玄苦大师倘若有人偷袭只怕难免遭其暗算。乔峰何当不知自己处于嫌疑极重之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师已遭毒手又未有人见到凶手的模样而自己若被人见偷偷摸摸的潜入寺中那当真百喙莫辩了。他此刻若要独善其身自是离开少林寺越远越好但一来并怀恩师玄苦大师的安危二来想乘机捉拿真凶替爹娘报仇至于干冒大险却也顾不得了。

他虽在少室山中住了十余年却从未进过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更不知玄苦大师住于何处心想:“但盼恩师安然无恙。我见了恩师之面禀明经过请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问我的身世来历说不定恩师能猜到真凶是谁。”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散在山坡之间。玄苦大师在寺中并不执掌职司“玄”字辈的僧人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却往哪里找去?乔峰心下盘算:“唯一的法子是抓到一名少林僧人逼他带我去见玄苦师父见到之后我再说明种种不得已之处向他郑重陪罪。但少林僧人大都尊师重义倘若以为我是要不利于玄苦大师多半宁死不屈决计不肯说出他的所在。嗯我不妨去厨下找一个火工来带路可是这些人却又未必知道我师父的所在。”

一时傍徨无计每经过一处殿堂厢房便俯耳窗外盼能听到什么线索他虽然长大魁伟但身手矮捷窜高伏低直似灵猫竟没给人知觉。

一路如此听去行到一座小舍之旁忽听得窗内有人说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请师叔即到‘证道院’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立即便去。”乔峰心想:“方丈集人商议要事或许我师父也会去。我且跟着此人上‘证道院’去。”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推开出来两个僧人年老的一个向西年少的匆匆向东想是再去传人。

乔峰心想方丈请这老僧前去商议要事此人行辈身份必高少林寺不同别处寺院凡行辈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紧随其后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远远跟随眼见他一径向西走进了最西的一座屋宇之中。乔峰待他进屋带上了门才绕圈走到屋子后面听明白四周无人方始伏到窗下。

他又是悲愤又是恚怒自忖:“乔峰行走江湖以来对待武林中正派同道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大模大样?今日却迫得我这等偷偷摸摸万一行踪败露乔某一世英名这张脸却往哪里搁去?”随即转念:“当年师父每晚下山授我武艺纵然大风大雨亦从来不停一晚。这等重恩我便粉身碎骨亦当报答何况小小羞辱?”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先后来了四人过不多时又来了两人窗纸上映出人影共有十余人聚集。乔峰心想:“倘若他们商议的是少林派中机密要事给我偷听到了我虽非有意总是不妥。还是离得远些为是。师父若在屋里这里面高手(.2.)如云任他多厉害的凶手也伤他不着待得集议已毕群僧分散我再设法和师父相见。”

正想悄悄走开忽听得屋内十余个僧人一齐念起经来。乔峰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经文但听得出声音庄严肃穆有几人的诵经声中又颇有悲苦之意。这一段经文念得甚长他渐觉不妥寻思:“他们似乎是在做什么法事又或是参神研经我师父或者不在此处。”侧耳细听果然在群僧齐声诵经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有玄苦大师那沉着厚实的嗓音在内。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等一会只听得诵经之声止歇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玄苦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乔峰大喜:“师父果在此间他老人家也是安好无恙原来他适才没一起念经。”

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起话来乔峰听得明白正是他的受业师父玄苦大师但听他说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为玄苦。佛祖所说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小弟勉力脱此七苦只能渡己不能渡人说来惭愧。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所种该当有此业报。众位师兄、师弟见我偿此宿业该当为我欢喜才是”。乔峰听他语音平静只是他所说的都是佛家言语不明其意所指。

又听那威严的声音道:“玄悲师弟数月前命丧奸人之手咱们全力追拿凶手似违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诛奸是为普救世人我辈学武本意原为宏法学我佛大慈大悲之心解除众生苦难……”乔峰心道:“这声音威严之人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了。”只听他继续说道:“……除一魔头便是救无数世人。师弟那人可是姑苏慕容么?”

乔峰心道:“这事又牢缠到了姑苏慕容氏身上。听说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国境内遭人暗算难道他们也疑心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

只听玄苦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小弟不愿让师兄和众位师兄弟为心以致更增我的业报。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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